一
我对梧桐的记忆，是从它的美味开始的。
小时候，菜园边的堤岸上有棵梧桐树。初秋，母亲便摘了梧桐籽，炒给我们吃。在那个饥馑的年代，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比它好吃，所以对梧桐的印象格外深刻。
有了这种特别的情结，长大后，我对梧桐总是特别的关注，无论是在哪里看到梧桐树，总忍不住要多瞄几眼。买房子的时候，看到一个叫“翠林雅居”的小区栽种了很多梧桐树，房间的窗外就是梧桐，就没有像别人购房那样千挑万选，果断地买下了。
身居满是梧桐树的环境，与梧桐为邻，与梧桐为友，与梧桐交心谈心，对梧桐的兴趣，与日俱增。
《大雅·生民之什》云：“凤凰鸣矣，于彼高岗。梧桐生矣，于彼朝阳。”据说这是最早写梧桐的诗。大概意思是：在那高高的山岗上，在那迎接朝阳的东方，生长着高大的梧桐树。梧桐树枝叶繁茂，郁郁苍苍，凤凰停栖在树上，鸣声悠扬，充满吉祥。由是，对梧桐一往情深，乃至时常入梦，梦里弥漫梧桐香。
二
梧桐树“皮青如翠，叶缺如花，妍雅华净，赏心悦目。”在电脑前的时间长了，眼睛就会发胀，酸涩，视力模糊，我总要移步窗前，注视窗外的梧桐树。这满眼的绿，对缓解我的眼睛疲劳很有好处。
梧桐树绿色的秆，很光洁；绿色的枝，很光洁；绿色的叶柄，很光洁；绿色的叶子更是光洁到没有一点虫眼。这些宽大的叶子，随着清风吹拂，总是曼妙地舞动，又好像是把一只只大手掌伸过来，争着要与我握手，仿佛我是什么大首长来接见它们。
其实，它们可朴实了！一点也不谄媚，一点也不邀宠。
夏初，梧桐树的枝头生出一簇一簇的细小的花蕾。待到这些浅黄色的花蕾，长成微型的纺锤状，它们就慢慢绽开了。五只细微的花瓣向后翻转，一根娇嫩的白蕊挺立着，顶端一粒黄色的花粉。不细看，它们简直算不得花朵。它们的清香幽幽的，很淡很淡，几乎不易察觉。相对于那些颜色鲜艳，香气浓郁的花，梧桐花往往不被人留意。
夏天的风雨总是来去匆匆。一场骤风疏雨，使梧桐树绿肥黄痩，洁净的路面却铺了一层细软的“碎金”。我绝对不是拜金主义者，但觉得这“碎金”如果不收拾起来，实在太可惜了。
三
梧桐籽是蓇葖果，成熟前心皮裂成叶状，向外卷曲，颜色青黄，像花瓣一样的果盘。果盘的边缘，结着球形的种子，形状像煮熟的豌豆，表面皱缩成网纹状。小时候，母亲常带我们采摘梧桐籽。回家后，母亲把两粒矿盐放在碗里，加一点水，用菜刀柄将盐粒捣碎搅拌，待梧桐籽在生铁锅里炒至清香四溢时，加入盐水，白色的盐花粘在梧桐籽的皱纹间，立即出锅。那种咸咸香香、脆脆爽爽的味道，比葵花子、南瓜子要好得多。我那时以为，世上再也没有比梧桐籽更好吃的美味食物。
有了这无比深刻的记忆，我断定梧桐花必定是有用的好东西。
晒干后的梧桐花，散发出明显的清香，蓬蓬松松柔柔软软的，手感舒服极了。对！这应该是做枕头的好材料。中老年人往往血糖血脂偏高，睡前喝一杯水有利于稀释糖脂，但又会对肾脏造成负担，梧桐花利湿消肿、消热解毒的功效，能够起到很好的调和作用。
当然，这些都是我“自以为是”。我坚定地用梧桐花做枕头，是认定她只有好处，绝对没有坏处。你看这梧桐树，笔直光洁的干，笔直光洁的枝，宽大光洁的叶子，光明磊落的样子，给人一种保健养身、增强体质的感觉。
四
明代文学家陈继儒在《小窗幽记》中说：“碧梧之趣，春冬落叶，以舒负暄融和之乐；夏秋交荫，以蔽炎烁蒸烈之威。”我对陈老先生的这段描写，有着极其深刻的感受——
我的房子朝西。大家都知道，朝西晒的房子夏天是难以住人的。但我的房子不一样，外面是高大的梧桐树，它浓密的绿叶，不仅遮“蔽炎烁蒸烈之威”，而且使室内更加清新阴凉。冬天，茂密的常绿树让室内光线不足，显得阴暗清冷，有时不得不锯掉一些枝丫，好获得一点阳光。梧桐树则不然，深秋，一场轰轰烈烈的绚烂金色后，紧接着，它宽大的叶子全部落尽，只剩下笔直的干和笔直的枝，我们享受着充足的冬日暖阳。
中医认为，阳光中的红外线有加温的作用，能使血管扩张，促进血液循环，调节中枢神经，有利于新陈代谢，从而使人体感到舒适，消除抑郁情绪。背为阳，腹为阴，背部有很重要的穴位，是人体健康的重要屏障，容易受寒而影响肺部健康，晒背可以把寒气逼出体外。因此，我和家人在阳台上晒背的时候，很感激这梧桐树——它脱光叶子，不挡阳光，真是善解人意的好朋友。
打个盹，看看书，听听音乐，暖暖和和，心里多一份踏实宅居的时间也容易打发，此心安处是吾乡。
五
梧桐树木质坚重，纹理细直，不变形，不翘曲，不开裂，耐腐朽，敲之，发音清透清亮，音色丰富，是优等的制琴用材。传说神农氏“削桐为琴”，用以教化普天之下黎民百姓。几千年来，因为梧桐木质优良，成为斫琴的不二之选。
据《后汉书》记载，蔡邕游历吴中时，遇到有人用木柴烧火做饭，听到一块梧桐木在火中爆裂的声音，蔡邕认为是造琴的良材，就急忙央人从火中抢出，但是木头的尾部已被烧焦。东汉文学家蔡邕以木头的长短、形状，斫制成琴。果然，琴音优美绝伦，于是成为举世闻名的“焦尾琴”。这故事虽然极具传奇色彩，却能印证梧桐树的优良特点和非凡品质。
及至魏晋嵇康作《琴赋》，乃曰：“含天地之醇和兮，吸日月之休光。郁纷纭以独茂兮。飞英蕤于昊苍。”以讲究的文采，绮丽的辞藻，铺排的手法，有致的节奏及和谐的韵律，极力地赞颂了梧桐树的特质及其制琴的妙处。嵇康赴死时，在刑场上，他用梧桐木做成的五弦琴弹奏《广陵散》，激越悲壮，惊天地，泣鬼神，成为世间绝音。
（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）
